我自觉是个没有定力的,看书没看一小会儿,就佝偻其背,昏昏欲睡,恨不得天花板上有根梁木,白绸悬将下来吊死干净!读书相当于跟古今中外的大BOSS对话,可惜这些大boss的话“可与知者道,难为俗人言”,我一市井小辈,听骚人论道,岂非与笨牛听琴无异?可是事有必至,也就不得不厚着脸死撑,正所谓桌上一天书,独看无相亲 ,老眼昏花,东倒四歪,睡觉大吉,也就事所难免啦!
然而古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可是都有非凡定力的,王国维用三句词概括这种境界,其中第一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西风凋了碧树,却没把他个文弱书生从高楼吹翻下去,你说精神的力量是不是很伟大! 明代张鼎思《琅琊代醉篇》记载:”张器之待制对客多默坐,往往不交一谈,至于终日。客意甚倦,或谓去,辄不听,至留之再三。有问之者,曰:人能终日危坐,而不欠伸欹侧,盖百无一二,其能之者必贵人也“,由此可见能正经危坐,全神贯注的都是神人,不独中国人这样说,外国人也有类似的观点,尼采说道”一位具有贵族习惯的男人或女人决不会让自己在一把椅子上颓然坐下,仿佛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在其他人都竭力把自己弄得舒服的场合,例如在火车旅行的途中,他却坐得笔直,决不东倒西歪 “,想我大学四年往返于学校和家中,都坚持坐的火车硬座,让我正经危坐二十几个小时,岂不要了小子卿卿性命也!假使是流氓或名士,或许还有胆量效仿王羲之“坦腹东床”,可惜了一介屌丝,既非贵族,更非名士,只好将就着头倚窗格,一路向南。回到家里,因为站也不直,坐也不正,时时被父母责备不三不四,老大不尊!
临危不惧,宠辱不惊,也是定力一种,像我这样的胆怯之徒,每每观览这些牛人的事迹,总是遥想他们“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风姿,只能意淫称羡不已。观其行而知其人,《裴子语林》记载:”夏侯太初从魏帝拜陵,陪利松柏下。时暴雨霹雳,正中所立之树,冠冕焦坏。左右睹之皆伏,太初颜色不改。景王欲诛夏侯玄,意未决间,问安平王孚云:“己才足以制之不?”孚云:“昔赵俨葬儿,汝来,半坐迎之。太初后至,一坐悉起。以此方之,恐汝不如。”乃杀之。 “气定神闲,仪表危重的人好比压船仓的巨石,能给人担当重任的感觉,于是往往赢得君子尊重,使小人惊悚。可是遗憾的是,我们经常混淆一些东西,好比把临危不惧的淡定和心如死灰麻木冷血混为一谈,有的人劝路见不平者保住性命要紧,因为这才显得“理性”,看见活泼泼的少年激情四溢,又说这是轻浅好自现,似乎只有庙里的佛祖那般才叫有风度气度识度,才称得上有定力,我猜想持这类眼光的人,要吓破他们的胆,只需要一只小小的老鼠便足矣。虽然我也胆怯,也怕老鼠,但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扯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的耳朵,然后指责他不成熟,因为这是人之天性,你混乱弹压他们,不懂少年心理,只会治丝益紊,强扭出一些呆瓜来。
人这类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就看的清楚呢。有些表面看起来放荡不羁,任性胡为的人,他们的定力常常是惊人的,魏晋名士出了名的任侠使气,喝酒,清谈,长啸,看起来定力不足,不拘礼法,其实骨子里大多是尊重礼法,爱护礼法的,只是因为东汉末年人物评议的大权被世家大族所操控,造出一大群“举孝廉,父别居,举秀才,不知书”的肮脏龌蹉伪君子,阮籍嵇康这些仁人爱物的真君子才看不惯礼法沦为钻刺夤缘的工具,一气之下索性任性胡为,非汤武而薄周孔。《世说新语·任诞》篇记载:“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 君子懂眼不动手,意淫意淫就行了,睡你一旁我就满足啦,要是换做别个,还不知道怎样上下其手呢,你说这是不是定力?!我想这不仅是定力,而且这种定力很伟大,许多人冲锋陷阵战死沙场再所不惧,可是经常过不了美人关,经不住诱惑,不是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么?然而过不了美人关的,又算哪门子英雄?
古人有许多修炼定力的法门,修禅打坐是一种,所谓“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呼吸吐纳,观察自己的呼吸让内心归于平静,这种方法固然好,但环境如果太喧嚣,也难以做到。据说日本人为了锻炼定力专注力,用三十分钟慢慢地嚼一块饼干,让饼干的味道化为千种万种,美味绕舌三天而不绝,这也是锻炼耐性定力的一个窍门。想想以前被人指责吃饭慢慢吞吞,也算是我耐性的一种表现吧,然而(又要然而)《鸡肋编》又有句话说道:”欲识为人贱,先需看四般,饭迟屙屎疾,睡易着衣难“,哈哈哈哈,你说,这又如何是好,吃得快,是没耐性,吃得慢,又是小人的表现,可见事无绝对,难以周全,只能自己斟酌着来。孟子是位养心的大师:”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如何个养法?大概是时时反省自己,用道德和正义充实内心。孔子又以为,音乐可以疏导人的性情,使人安仁好礼,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要我看来,要培养定力专注力,就要少玩电脑少玩手机!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信息时代,资讯大爆炸,人常常难以一心一意地干一件事情,久而久之心浮气躁。有时间还不如散散步,走走江滨路!《琅嬛记》云:”古之老人,饭后必散 步“,其实散步也不仅是老人的专利,据说甘地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的走上十几公里,我想他的这个习惯,对他以后那惊世骇俗的定力的养成,应该是不无助益的。
有政治家天赋的人常常比书生定力来的大,王安石变法的主要人物之一章惇手段狠辣,雷厉风行,《西塘集耆旧续闻》记载过他与苏轼年轻时代的一个故事:“子厚为商州推官,子瞻为凤翔幕签,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二人酒狂,同勒马往观,去虎数十步,马惊不前。子瞻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取铜锣于石上戛响,虎遂惊窜。谓子瞻曰:子定力不如我。” 苏东坡一生超然旷达,遇到危急时刻也不免显露出书生常有的弱点来,徘徊不定,犹豫不决,也许这件小事就征兆着他以后在新旧两党间的困局。文人对危机的嗅觉是敏锐的,尤其对于事件发展的态势,常常持疑虑的态度,然而正是这份疑虑,决定了他们独立不屈,不依附于人的处世态度,也才能站在一个更超然更高的位置上,看出国家政策的某些弱点来。有人指责鲁迅这些文人定力不足,不敢拼杀,谁也不支持,谁都反对,只会怀疑,不会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然而如果他们真有章惇甚至希特勒这样的人冷酷般的“定力”,那么鲁迅还是鲁迅么?鲁迅岂不成了非常坚定的站在某个政治派别立场的御用文人?某种程度的害怕,才让他们看清了局势。定力过了头,就成了冷酷,盲目。
呜呼哀哉。想寡人心浮气躁,虚度二十余年, 养气无法,乱成一团,颇觉惭愧。还是那句话说的好呀——“世界大乱,书桌不乱”,愿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