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凉就凉了。
一场秋雨过后,湿漉漉的街上落满了金黄的梧桐叶,就像一只只折翼的黄蝴蝶。
早上,我裹着外套急匆匆去赶公交车,在站牌下又遇见了那位卖鞋垫的阿姨。
“天气这么凉,您又出来啦!”我和她打招呼。
“是啊,在家着急。你上班去啊,路上慢点。”阿姨叮嘱我。
公交车来了,上车的一瞬间,我回头看了阿姨一眼,她蹲在道牙上,佝偻着背,面前放着几摞针脚细密的鞋垫,额前灰白的头发被秋风吹得高高扬起。
阿姨今年70多岁了,是我所在社区的老居民,膝下有三个孩子。大姑娘是位小学教师,儿子是位出租车司机,小女儿下了岗,在附近超市打工。
“单单下了岗,也没有啥。”说起小女儿,阿姨心疼得直掉泪,“她的命太难太苦了啊。”
阿姨39岁的小女儿,有个患有重度脑瘫的儿子,十多岁了仍旧是个躺在床上的孩子: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会吃饭。
小女儿的丈夫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和重负,撇下他们母子另娶他人。
刚刚下岗又遭遇离婚的小女儿,不抱怨不指责不放弃,边照顾患病的儿子边外出打工挣钱,坚强得让人心疼,艰难得惹人动容。
为了帮衬小女儿,阿姨和老伴开始轮流上班:上午阿姨出来卖鞋垫,老伴在家照顾外孙;下午老伴出摊儿卖鹌鹑蛋豆腐脑,阿姨在家照顾外孙。
老两口风里来雨里去挣的俩辛苦钱,大部分都给外孙看病治疗了。
“三个孩子,就数她过得难,我们不帮她,她还咋活呀。”我去买鞋垫时,阿姨和我说起小女儿,满满的心疼和牵挂,“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个心呐,哪个孩子过得不好,就挂心哪个孩子。”
阿姨的话,让我想起我的父母来。
“那个过得最不好的孩子,才是父母的心头肉。”
父亲蹲在老屋前的夕阳下,满面愁容地给我说这话时,我妹正遭遇人生的一场变故。
年幼的她执意爱上一个人,不听姐哥劝说,不顾父母反对,偷偷离家出走,最终远嫁异乡。
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有那么两三年,她切断和家中的一切联系,用执拗和决绝包裹起自己的脆弱和不幸。
她过得很不幸福:婆家偏僻赤贫,生活艰辛粗粝,男人好吃懒做,擅用暴力说话。她打工赚钱养家,还遭遇身心折磨。
虽然她孤注一掷地和家人断了联系,父母还是千方百计地打探到她艰难过活的近况,千方百计帮助她,说尽暖话鼓励她。
“你啥时候都是我们的孩子,日子难得过不下去了,赶紧抱着孩子回来,家永远是你的家,爸妈永远是你的爸妈。”那些年,很少给我们打电话的我爸,常握着电话给我妹说这样的话。
正是父母不计前嫌的接纳和鼓励,最终让我妹鼓足勇气挣脱人生第一段倾尽所有终千疮百孔的婚姻。
她前思后想,左右为难,患得患失,怯弱犹豫后,最终决定从地狱中逃离出来,从异乡回到父母身边,直到遇见后来朴厚的爱人,重建今天幸福的生活。
“你离家受苦的那几年,我经常晚上做梦都梦见你。”我妈曾抹着眼泪对我妹说,“你们兄妹仨都成家后,我谁都不担心,就担心你,怕你出意外,怕你想不开,怕你离家那么远,受到委屈没人管,怕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见证了父母为我妹牵肠挂肚的样子,我才暗暗发誓:
从今后一定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一定不当让父母最担心的那个孩子。
因为,不让父母过分担心,是一种自我掌控的能力,是一种热爱人生的态度,也是一份感恩养育的孝心。
前些日子,我去《江苏卫视》录节目。
编导杜老师问我:“关于父母,你印象最深的是哪句话?”
我脱口而出的,就是父亲曾说过的那句话:“那个活得最难的孩子,才是父母的心头肉!”
杜老师问为什么。
我说,一个家庭中,外人最在意的,往往是混得最好的那个孩子,唯有父母最在意的,才是那个混得最差的。
因为,唯有父母才不以世俗的成败看自己的孩子,才不以能力的强弱比较自己的孩子,才不以挣钱的多少衡量自己的孩子。
他们最大的愿望,是每个孩子都能平安健康,都能生活幸福,都能不被坑害,都能受到善待。
如果哪个孩子遭遇了不幸和背叛,经历了戕害和苦难,陷入了困境和沼泽,成为众人眼中的失败者与不幸人,他们就会像保护小鸡的母鸡一样,张开翅膀将这个孩子保护起来,哪怕自己腹背受敌,哪怕前面刀山火海,哪怕门外流言蜚语,哪怕最终耗尽老命,他们还是在所不惜。
这种感情,源自父母的本能,写尽血脉的无私,是这人世间最没有功利的保护,也是这天底下最无可指责的偏爱。
我们都曾是孩子,我们终将为父母。
我想,为了不亵渎这种感情、不辜负这份深爱,每个人都应该也必须尽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因为,爱是相互的。
父母爱我们,我们还之以孝顺和深情,而不是累赘和重负。
我们爱父母,父母奉之以牵挂和柔肠,不该是眼泪和忧愁。
尽管,父母最牵挂的,永远是那个过得最不好的孩子,但我们还是要拼尽全力,都不去当那样的孩子。
这样,才是自我负责。如是,才是善待父母。
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