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知道,“世界哲学日”刚过去。这个节日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拟定,提醒我们:哲学并非空中楼阁,而属于所有人,每个人都应该保持反思、质疑、假设、验证的好习惯。
巧的是,也是这两天,杭州一家幼儿园要给孩子上哲学课,惹来不少争议。家长们担心,哲学抽象晦涩,完全超乎孩子的理解力,孩子听不懂,怎么办?更关键的是,孩子学哲学,能干嘛?
关于“抽象”,这堂哲学课的教材,其实是一本叫作《喂,小蚂蚁》的绘本,故事大致讲的是一个小男孩遇上一只蚂蚁,到底踩还是不踩,一人一蚁有不同观点——应该没有大家想得那么高深。
至于“无用”,据该课程的指导专家,杭州师大儿童哲学研究所主任高振宇所说,课程会引导孩子不断提问,比如“蚂蚁是益虫还是害虫?”、“小蚂蚁如果被男孩踩死了,它的妈妈会不会伤心?”等,看似简单,其实是孩子开始思考自己与自然、与动物之间关系的契机,呵护孩子对自己和身边世界的好奇心,并发展理性思维能力。
其实,让孩子从小学哲学已经是全球热潮。英国教育基金会曾组织48所小学的孩子上哲学课,自由地讨论真理、正义、友谊等概念,结果发现,参加哲学课的孩子,其数学成绩、阅读和写作水平都大大提升。美国不少小学,则从二年级就开设哲学课,通过课堂讨论与辩论等形式,深入思考与探究自我、他人与社会有关的一系列哲学问题。
国内的,早在几年前,长江实验小学也开出了儿童哲学课
学校在儿童哲学课后做了一个小调查,发现孩子们十分喜欢哲学课的课堂氛围,有一位孩子说:“我觉得我的哲学课是最有趣的,因为不管我回答得怎么样,都不会错!”
15岁前亲子对话的深度决定孩子思维的广度
“让孩子学习哲学,不是要鼓励他们成为哲学家,而是培养其独立思考的能力,传递一种寻根问底和不断反省的态度。”美国当代哲学家、被誉为“儿童哲学之父”的马修·李普曼曾如是说。
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哲学家,如何激发孩子的哲学潜能呢?李普曼给出了一个建议,“哲学的核心在于对话。”
是的,对话。但这不是口头上的运动,而是头脑运动,能让孩子时刻思考自己的观点,并为自己找到理据,也要学会对别人的观点进行判断。虚心接受对方的思想。而最好的导师,就是我们——孩子的爸爸、妈妈。
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李普曼在自己的儿童哲学教育系列教材——IAPC版教材中,清晰地列明了对应不同年龄段,亲子该讨论哪些哲学话题,对应培养何种能力:
学前阶段:让孩子学会鉴别和比较简单的对象,启发他们准确表达自己的见解和判断。
一二年级:带领孩子探究“意义”,通过日常对话,学会简单的推理,接触各种各样不同的观点,进而思考情感的合理性。
三四年级:为孩子进入下一阶段正式推理的学习打好基础,让孩子开始从语言入手,理解逻辑,比如语句中的关系词、歧义等。
五六年级:通过日常对话,初步掌握逻辑推理的知识,鼓励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丰富的想象力,并启发孩子互相学习。
七八年级:主要涉及伦理道德、语言艺术和社会学科三方面的初步哲学知识,开始谈论一些伦理和社会问题,比如公平、自然、撒谎以及规则是怎么制定的,另外还探讨性别歧视、儿童权利、动物权利等等。
九十年级:探讨普遍性的社会问题,比如法律的作用、个人的自由,犯罪和公平的不同维度。
从3岁一直到15岁,日常生活中我们与孩子的对话更深入一点,孩子的思维就更开阔一点,长大后思考任何问题,才能更加开放、独立。
下面,就针对学前、小学、中学三个阶段,各分享2个非常经典的哲学议题或故事,以及与孩子讨论时值得关注的落脚点。
学前阶段:“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吗?”
前面谈到,学前阶段,孩子主要得学会鉴别和比较简单的对象,启发自己准确表达见解和判断。法国幼儿园里的“哲学工作坊”中就有两个经典议题。
第一个经典议题是:“什么是人类?人类和动物有分别吗?”
且看导师是如何引导孩子们不断深入思考的。
导师抛出问题后,有个男孩说:“人类是两腿站着走路的,动物是四脚爬的。”
马上就有一个女孩举手:“我不同意,鸡也两腿走路!”
另一个孩子说:“动物会吃我们!”
然后一个声音很小的女孩说:“但人类吃动物更多。”
等所有孩子都发表了一轮意见后,导师又提出问题:“人类会做什么?或者不会做什么?动物又会做什么?”
每次都是那个声音很大的男孩子抢着举手发言:“人类不会随处大小便!”
另一个男孩子说:“我上星期才见到一个男人在地铁尿尿!”
其他的意见有:“动物在笼子里睡觉,人类在床上睡觉。”也有孩子持相反意见:“如果没有人类,动物就不会在笼子里。”
有孩子提出:“人类有同学、朋友、家人。”
这时导师归纳孩子的思路,导师说:“你是不是想说人类有社会?人类会不会依赖社会生存?动物有没有社会?”
有孩子又提出:“动物也有父母和社会的。”
突然那个声音很大的男孩提出一个观点:“人类的身体大小都差不多,但动物的形体有很大也有很小的,例如 Seismosaurus (世上最大的恐龙)就很大!”
导师再把问题推进:“人类与动物,有没有等级之分?人类会发明,动物会不会?人类比动物高级?还是动物比人类高级?”
孩子又纷纷举手发表他们的见解:“人类比动物高级!”“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的狗好像我的家人,我们没有分别。”“人类帮助动物。”“动物帮助人类才对。”
这些还没上小学的孩子,都各有自己的观点,思路清晰,踊跃参与讨论,自信地发言,同时亦尊重其他孩子,他们新奇的想法让人大开眼界。
第二个经典议题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吗?”
第一节的时候,孩子们还是有问有答:“我们当然不一样呀!”“ 哪里不一样?”“她是女孩,我是男孩。”“ 我有黑色头发,她有金头发。”“ 你是中国人,我是法国人。”他们说了很多外表的不一样。
讨论完题目之后,孩子们通常会做一些相应的小练习,比如互相画自己的同学,看看别人与自己的一样和不一样,又比如玩布偶,那些布偶有各个哲学家的卡通造型,导师套在指头上说哲学家的故事,三岁小孩也用布偶来说自己的心声。
这样的哲学工作坊,其实给孩子提出任何问题、表达任何想法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平台,孩子一懂得说话就会提出问题,和孩子对话,他们那些单纯而直接的问题和想法,往往能让我们大开眼界。
小学阶段:“为什么国王不快乐?”
上了小学后,孩子就要开始探究“意义”问题,不再是简单粗暴地给人事物贴标签,而是接触各种不同的观点,思考各种情感的合理性。运用逻辑推理,学会从不同维度看问题。
这个阶段,有一个经典故事值得我们与孩子讨论,由《哲学家与儿童对话》作者、德国哲学家里夏德·普雷希特推荐。
他曾带儿子去波茨坦参观那里的莫愁宫,儿子非常喜欢听国王、古代战争和古人生活的故事,于是漫步其间,他们谈到了当年就居住在这座美丽宫殿的国王——腓特烈大帝。
腓特烈大帝出生在一个崇尚军服、操练、风纪的国度,父亲以严厉闻名于世,14个孩子中,腓特烈排名老大,自然成为储君,可腓特烈生来柔弱,只爱文艺,老国王只得展开了一系列苛刻训练:必须在7分钟内吃完早餐,必须熟悉各种规章制度,熟读军政宝典……
可腓特烈一有机会就找“禁书”——小说、艺术、音乐等书籍来看,还练习吹笛子,最后换回父亲无情的体罚。受不了这一切,腓特烈终于出走,他的好友却因为没有向老国王告发而被判处死刑,最后死在了腓特烈的面前……
继位后,腓特烈决心停止暴政,禁止肉刑、宗教自由、新建学校、种植土豆,可这些政策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是远远不够的,他开始带兵征战,不断保全乃至扩大自己的疆土,比他的父亲更严厉……他为自己兴建了一座“莫愁宫”,希望在此无忧无虑地享受艺术人生,可最终,他却变成了一个孤独、固执的人,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
腓特烈大帝幸福吗,或者说什么才是幸福呢?……有一些问题值得讨论。且看普雷希特与儿子的对话:
父:“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子:“因为他看到了太多残酷的事情。”
父:“他的忧虑不是进行战争才有的,你可以想想他的青年时代——他的父亲经常体罚他,他过得非常郁闷……”
子:“真的很可怕,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父:“儿子,我也是这样想的,谁经历了太多的可怕事件,永远都会放不下。你觉得,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呢?你自己呢,你也有过忧虑吗?”
子:“在学校,有时候会有,但我更愿意把忧虑都排除掉。”
父:“那你认识总是幸福的人吗?”
子:“不,爸爸,人人都会有点忧虑的,没有忧虑,也许就不会感到幸福。”
……
通过这场讨论,这对父亲得到一个新观点:人类很聪明,但不可能永远幸福。我们的大脑常常是不平衡的,即使愿望得到满足,目的达到,也不会总是幸福的。
关于苦乐,与“儿童哲学之父”李普曼齐名的美国当代哲学家加雷斯·马修斯也讲过一个经典的故事,来自《青蛙和蟾蜍——好伙伴》里的《恶龙与巨人》。当时,他在苏格兰一所小学给孩子们上课,就用这个故事开场。
青蛙和蟾蜍同看一本书。蟾蜍说:“这本书里的人物好勇敢哦。他们又打恶龙又打巨人的,一点也不怕。”青蛙说:“不知道我们俩勇敢不勇敢。”
这对好朋友看的书虽然叫《恶龙与巨人》,但它们并没有杀害任何恶龙,也没有遇到任何巨人,却遇上了一些致命的天敌——刚出洞的蛇、山崩、老鹰……他们一直在逃命,每次化险为夷后,他们总是一边发抖一边称赞自己:“我们不怕!”最后,他们回到蟾蜍家,蟾蜍跳上床后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青蛙钻进衣橱关上门,一起感受那勇敢的滋味。
这个故事刺激孩子去思考“勇敢”到底是什么:
是否必须面对危险才能证明自己勇敢?
那么,又得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呢?
如果说,那项危险是不可避免的或是不值得冒险的行为呢?
人可不可能在逃跑或躲藏起来的情况下,仍被称为勇敢呢?
有时候人坚守自己的岗位,会不会只是有勇无谋的表现呢?
发抖或者害怕,会不会否定一个人的勇敢呢?
……
相信在讨论过程中,孩子会提到更多令我们印象深刻且多样化的问题或观点。
中学阶段:“要不要切换车厢的轨道?”
到了中学阶段,孩子可以开始讨论伦理、道德等社会议题,比如公平、自然、规则、性别歧视、儿童权利、动物权利等等,甚至法律的作用、个人的自由,犯罪和公平的不同维度等。
比如“自由”,柏林墙的故事就很适合用于讨论这个话题。
东德建立后,就有很多人逃往西德,东德于是建立了庞大的预防和隔离设施,即柏林墙,但逃跑的事情仍在不断发生,最后东德的边防军甚至得到命令,对一切逃亡者格杀勿论。
一直到1989年秋天,东德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政府抗议活动,东德政府决定开放自由旅行,无数人涌到柏林墙旁,要求通过,从此以后,柏林墙不再是威胁,愤怒的东德人直接把墙拆除,随着柏林墙的倒塌,东德也解体,到1990年秋,东德加入西德。
不妨和孩子聊一聊下面这些问题:
两个德国之间有什么差别?如果是你,你愿意在哪边生活?
如果有人修建了一堵围墙,你无法去探望外公外婆,你能想象吗?
你觉得东德有权力修建围墙吗?它曾经宣告:我们是更公正的德国,我们这里每个人都能够得到同样的待遇,所以我们有权建立围墙,好让这个国家保存下来……
对你来说,什么是自由?
一个“什么都可以干”的国家,每个人都有“什么都可以干”的自由,你觉得好吗?
哲学上还有一道经典的道德难题,适合在这个阶段讨论,尤其适合我们和孩子外出旅行、乘坐火车时讨论。
设想一个画面:铁轨上,有五名工人正在维修,停在同一轨道上的一个车厢,制动突然失灵,车厢开始移动,并径直飞速冲向五名铁路工人。他们听不到你的喊叫,但在你的面前,有一个按钮,按下去,就可以把车厢切换到另一个轨道上,那里只有一个工人。你会怎么办?
孩子可能会说,“我会切换轨道,但肯定是实在没有任何办法,我才会这样做,因为五个人比一个人更有价值。”
这时,可以追问,“好的,现在重新设想,一样的铁轨,一样有五个工人,一样是飞驰而来的车厢,但你的面前没有按钮,可是你旁边,有一个很胖的男人,如果你把他推下去,挡在车厢前,五个工人就得救了,你会这样做吗?”
孩子可能会说,“这是谋杀!当然不可以。”
这是哲学上非常著名的争论,像改变轨道那样接受一个人死,还是像对待胖子那样直接把一个人杀死,对人们来说有很大的区别。但无论怎么做,我们都会有一种“做坏事”的感觉。
虽然哲学家们为了让道德更规范,更讲逻辑和道理,建立了不少理论。可是,这个两难问题恰恰说明,我们做道德判断时,常常没有按逻辑行事,做这件事的“感觉”反而是决定因素——我们总是根据我们与他人交往的感觉来决定正确还是错误。
所以,也许我们可以和孩子一起思考:道德真的只讲“感觉”吗?这样做的好处和坏处是什么?如果讲到更大的公平、正义等话题,“感觉”真的可靠吗?如果改变轨道的走向,我们救了五个人,但也相当于杀了一个人,这样的行为又是足够道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