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石家庄二中就在一街之隔。校舍上“坚毅勤奋诚朴健美”八个镌挂大字,在初夏艳阳下反着光。
“家”里玻璃窗的油垢厚了,不过常岚梅似乎并不在意,毕竟她真正的家,在几站地之外的联盟东路。2014年7月15日,当女儿还是个准高中生时,常岚梅就租下了这套“什么都没有”的小二居,月租金1200元。老旧居民楼的四层,狭小的房间,斑驳的墙壁,拧不紧的水龙头,这一切,和她原本的家“没法比”。
“凑合吧,方便就行。”每晚10点接女儿,常岚梅都等校门口家长聚齐了才下楼,穿过一条二车道马路到学校,都用不了5分钟。
“考不好再说呗,再重来呗,那怎么办。”
2017年5月26日,距离高考还有12天,这一天也是开考前最后一个农历初一,空气闷热。早上,常岚梅如常6点半起床,给女儿准备好早餐,7点刚过,就约上孩子舅妈,俩人驱车赶往16公里外的正定县临济寺。“这不是快高考了嘛,我们烧香去。”
临济寺,这座始建于东魏年间的古刹,在此后千余年的大部分光阴里,都静于一隅,只是每年有那么些日子,会变得热闹许多。这天,常岚梅到了寺里就发现,烧香的人“可多了”,“全是高考的”。
对于文殊菩萨的保佑,常岚梅是比较相信的。“烧状元香,管用”,一旁的舅妈忙着补充,还特意在功德箱里多添了几块功德钱。“希望大人身体健康,家里平安,孩子考个好学校。”
许完愿后,常岚梅回到市区,今天女儿不回家吃午饭,她在出租屋附近的菜场简单买了些黄瓜和土豆,就对付了一顿。“平时她在的时候,我就得做好几样。她下学回来,饭都做好了,汤做好,水果切好。”每天,常岚梅都要问问女儿,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高三时间紧课业重,常岚梅就不给女儿煮面条吃了,“面条不顶饿,到下午饿得慌”。
“6点半起床,7点20到学校,中午12点下学,1点上学,晚上5点50吃饭,6点20就得到学校上晚自习,晚上10点下课。”日复一日,常岚梅的生物钟早已紧紧绕着女儿的作息走。做完早饭,她逛公园、走五千步,然后买菜做午饭,叫醒午睡的女儿,下午5点不到又开始做晚饭。
老居民楼下有间临街平房,街边有一棵树,两者构成的几平米空间造就这栋楼的“交流中心”。午后孩子们都去了学校,陪读家长们聚在此消磨一天中难得属于自己的时间,说的也多是陪读经验。
“她最想考的就是清华,8个月集训,她就没往别的学校练。”去年7月,为了考进清华美院,常岚梅的女儿到专门到北京的画室学了半年多。然而今年3月,她并未如愿。
“谁不愿意考好呀”,常岚梅并不感到紧张,“考什么算什么,考不好再说呗,再重来呗,那怎么办”。
当被问到如果女儿复读,她会不会继续陪读时,常岚梅笑了。“(如果)我说不陪,我俩还不打架呢嘛!闲着我又没事儿干,是吧。”
“收拾收拾啊该回家了,该走了。”
高考前两三周,常岚梅陆续打包出租屋的东西。收纳箱上是几个塑料袋,水壶和电饭锅已经装了进去,对面床上还堆着几摞书。整个屋子的家具,除了沙发、床之外,彩电、冰箱、空调、热水器,全是后来添置的,常岚梅嘀咕,“能带走就带走吧”。
三年陪读,“吵吵闹闹”。“前天跟我打架呢,嫌我叨叨她了,说你走吧,我自己租房子;我说你吹牛吧,我陪你好几年了。”
常岚梅头上已经能见灰白,偶尔会被认为是女儿的外婆,她称其他家长为“小年轻”。她今年60了。按说到了耳顺之年,该没有什么不顺耳之事,可常岚梅几乎天天都感到“闹腾”。
当初文理分科时,女儿不听建议,一意孤行选了理科。“她爹都吃救心丸了她也不听,就不学文,说学文她就不学了。”常岚梅不太能理解,书桌上摆满文学名著、抽屉里放着作文大赛获奖证书的女儿,怎么就会坚持读理科。
打从女儿出生,到自己50岁退休后的这些年,常岚梅一直陪伴女儿成长。“她身体不好,得哮喘,又早产。我没让她上幼儿园,在家带着她,写了待岗申请,也不上班了,就照顾她。”
“成天给她讲故事讲书,所以她从小爱看书。”在常岚梅记忆中,初二之前的女儿还“可乖”。成长似水流年,叛逆不期而至。常岚梅有时候想,等孩子上大学了,就该玩玩,不管她了。“还是别在一起好,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和圈子,等七老八十动不了再说。”
然而,当谈到女儿毕业离开家的话题时,常岚梅顿了顿说:“她要真上北京了,我也去北京陪她。”这对“傲娇”的母女,似乎都在以各自的方式,互相试探即将到来的分别。
“我昨天跟她说,天天在这儿上学多好呀。她说,早晚有离开的一天,不可能光跟着家里头。”常岚梅心里明白,为什么女儿从不考虑南方的大学,武汉、南京,都不去,就愿意去北京,“北京离着近呢”。
倒计时也在常岚梅心中。收拾好的包裹在卧室里堆了好几堆,看着它们,常岚梅突然感慨:“该回家了,该走了。别说我在这儿住惯了,还舍不得走了。这地方太方便了。”
“今天刚租上房子,她(肯定)可高兴了”
“陪读小区”的居民随着年复一年的高考来来去去。5月26日,常岚梅正打包准备离开,而张贵芳则刚刚为女儿租上了一套房。
傍晚6点,石家庄二中校门口,张贵芳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20分钟。尽管知道这会儿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的孩子们中,不可能有她的女儿,张贵芳仍时不时侧身张望。她太迫切想告诉女儿一个“令她高兴”的消息了。
张贵芳有一个2000年出生的女儿,正在念高二,“成绩一般,在班上20多名”。但在她心中,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和许多父母一样,张贵芳期待着女儿以后能考进211、985,孩子也暗暗向着这个目标努力。
张贵芳的家,住在东开发区,离学校30里地开外,所以女儿从两年前升入高中后就一直住校,每个星期回家。但是,情况在最近发生了一点变化:女儿向她提出了租房陪读的请求。
“暑假完了就高三了,紧张啊!”住在学校得按时熄灯,“有时候她想多学一会儿,就学习不了”。所以不少同学都选择在校外租房住。女儿什么事情都和自己说,张贵芳很容易感触到她的情绪。“感觉她有点压力,考不好了也挺伤心。”
这天,张贵芳终于租上了房子,距离学校一二里地。虽然没能像其他家长那样,租在学校对面,但也“挺合适的,还便宜点,1千多”。刚租上房,张贵芳第一时间电话通知女儿,说晚上领她出去吃饭。想到女儿说过愿意让自己过来陪读,张贵芳盘算着:“说租上房子,她(肯定)可高兴了”。
只是此刻,张贵芳心里还在纠结另一个想法。她还没决定,是不是要辞掉大学宿舍管理员的工作,过来陪读,如果边工作边照顾孩子,挺不方便。
6点20分左右,到了和女儿约定的时间,张贵芳望向校门的眼神,变得更加热切。女儿出来了,张贵芳快步迎上去,牵着女儿的手走向餐馆,她打算在饭桌上告诉女儿:
“租到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