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章)草书到魏、晋之间(应在行书出现之后),又在逐渐起些变化,其意向与发端(群众中来的)是要摆脱隶体,便于书写,到书家手中——也就是规范化了的变体,则有过渡到后来变成今草的过渡形式,“草藁”书的出现,其流行的时间,是极为短暂的。按羊 欣《采》文中一条云∶“河东(今山西省)卫觊字伯儒,魏尚书仆射,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觊子瓘,字伯玉,为晋太保,采张芝法,以觊法参之,更为草藁,草藁是相闻书(尺犊)也。”“觊法”究竟是如何的一种样式,已不可知,瓘书则《淳化阁帖》卷二中传撫有“顿首州民”一帖(米芾、黄伯思均未评为伪帖),其书体大略同于古(章)草而减去了波势——也就是减去了隶笔了。其他还见有由吴入晋的陆机书的《平复帖》墨迹(机为“吴士”,当然可能东南书体中另有一个系统,不敢说他定受卫瓘的影响),又楼兰出土的许多魏晋木简中的草体字也大都相近,从蜕变的情形来看,这是时代的自然趋势,不是由一二人的意志来决定的了。
张怀瓘《书断》草书序论中,又引到王愔之说云∶“藁书者若草(古)非草,草、行之际。”我认为这倒是王说中比较合理的一条,但张氏却反而不赞同它。这种已经变样了的新草形式,又受到了一些稍早出现的(见后说)行书的影响,于是有了一二字到数字以上 的连笔和接近于八分、正书的结构的一种更新的“今”草出现以至确立,其时间则在东晋中期了。其规范化、美化的代表书家,根据六朝文献和传世字迹(主要是唐代的勾填和宋代传抚善本)中我们所知道的则是王羲之、王洽等人。这里我们再来温习一下王僧虔《论书》中语∶“亡曾祖领军洽与右军书云∶俱变古形,不尔,至今犹法钟、张。右军云∶弟书遂不减吾。”可以说∶“俱变古形”除了变去“钟真以外”,就是把古(章)草书完全改去,确立新体的(今)草书了。又如《书断》行书序论中又引着一段晋人语道∶“献之常向父曰∶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不若藁、行之间,于往法固殊也,大人宜改体。”王羲之早期也曾写着古(章)草字,所见如“豹奴帖”传橅本即是,到后来才变为新的今草书。献之所说的“藁”,应即“草藁”书,以草藁同行书结合一下,就成为今草书,多带一些行体的则是行草,此实为无可非议之说。
今草(包括行草在内)的确立,王羲之不愧是一位使它规范化、美化的重要家书,也是无可否认的,如唐欧阳询“与杨尉马书章草千文批后”云:“张芝草圣,皇象八绝,并是章草,西晋悉然。迨乎东晋,王逸少与从弟洽复为今草,韵媚宛转,大行于世,章草几将绝矣。”欧阳询离开王羲之只不过二百年光景,其时王羲之的真迹一定还较多。欧阳既是一位大书法家,又掌握六朝文献、又印证着具体实物,其言当然是非常可信的。再结合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唐橅、宋刻王氏书帖,也还两相一致,可是又是那个略后于欧阳询的张怀瓘,他却偏偏不信那些正确的说法,也无视于传世的手迹,擅自把今草的确立,推早到后汉未张芝的身上,真是骇人听闻之极。
张在《书断》草书序论中说道∶“按草(今)书者后汉征士张伯英之所造也。”(中引上录欧阳批语后,不赘),又云∶“怀瓘按∶右军之前,能今草者不可胜数,诸君(包括欧阳询)之说,一何孟浪。”又云∶“然伯英学崔、杜之法,温故知新,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而隔行,唯王子敬明其深指,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未,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实亦约文该思,应指宣言,列缺施鞭,飞帘纵辔也,伯英虽草创,遂造其极,张伯英即(今)草书之祖也。”这样连绵不断写法的汉代的草书,何以欧阳询和更前的论书者一个人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谈到过,只有张氏一人有“独得之秘”、“独到之见”呢?如果有人曾具同样的识见,那么只有宋·王著才是张的“传人”。试看《淳化阁帖》卷二中列入的所谓“张芝书”、“冠军”等今草五帖,倒是符合怀瓘此说的。不过那些今草字帖已给米芾、黄伯思等鉴评家论定为唐张旭书,只有第六帖作章草体的方是芝笔,孰是孰非,知者早已都有定评,用不着我来龂龂申说了。张怀瓘所谓“一笔而成”的草书,已近乎后世所说的张旭、怀素以来的狂草(当然可以包括在今草中,不成为另一字体),事实上旭、素井非真狂,要到晚唐、五代以来,才出现真正的‘狂獗”丑怪的草书,那就是僧彦修辈笔下的恶札,我们这里不打算作书法的艺术评价,也就略而不论了。